亲手磨的豆腐香
文/杨世洲
(相关资料图)
哪边高?
这边高。
哪边矮?
这边矮。
一厢豆腐打几块?
打十二块。
——童谣
狗儿坪,海拔1500多米,是重庆开州有名的避暑胜地。既然是避暑,自然闲暇颇多,勤快的人就要想法找些事情来打发日子。
早晨七点,清风阵阵,略带凉意。森林中的农家小院沐浴在晨光中。鸣蝉满山满树,曲调悠扬缠绵。几个人已经忙碌起来,地坝当中架起铁锅,铁皮桶改成的灶膛里,火苗舔着锅底,木柴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微爆炸声,炊烟袅袅。嘎咕嘎咕推磨的声音,唤起童年的回忆,吸引我们积极参与。
房东周老板决定打豆腐——用农村传统的方法做石磨豆腐。
周老板是当地人,一本生意经念得顺溜,在外攒下殷实家业,这次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老家狗儿坪纳凉消夏。
石磨是周老板从几十里外乡下买来的上好石磨,石磨架子虽然结构简单,却找木匠做了两次,因为现在真正能做农家用具的木匠很稀罕,第一个木匠做的架子差点被石磨压塌。现在用的是第二次做的。
推磨是打豆腐的首要工序,当然之前要把黄豆泡涨。上好的本地黄豆,铺在簸箕里,挑尽残留的沙石和豆荚,用温水浸泡。这里海拔高,前一天晚上就要泡起,时间也不能太长,泡“过”了会影响豆腐质量,在一般地方,泡两三个小时就可以了。泡好的黄豆鼓鼓胀胀的,有“高光”,亮晶晶的。
石磨是个上转下不转的家伙。下扇石磨固定在石盘磨槽里,上扇石磨外壁凿孔,置磨巴掌,磨搭钩是长长的“7”字形,头部小圆榫向下放入磨巴掌的小圆孔中,磨搭钩扶手处为横木,用绳子将磨搭钩悬挂起来,便于推磨时发力,石磨上扇下扇之间用耐磨的杂木磨芯连接,磨芯既能使上扇石磨转动又不让乱跑,石磨上有磨眼,便于喂料。
推磨,一般情况下一人喂磨,一人推磨。喂磨,用小勺把泡好的黄豆喂入转动的上扇石磨的磨眼。喂得太多,推出来的豆汁就粗糙;喂得太少,石磨接近空转,容易损坏,还会让石头浆掺入豆浆里。每一勺要有适量的水,水太少豆汁干(反正过滤豆浆时需要加水),石磨的摩擦力大,推着费劲;水太多豆汁稀,石磨接近空转。究竟怎样喂料合适,全凭眼看耳听,熟练的人如果觉得那一勺喂多了,就空一转再喂磨,一般都是一转一喂。喂磨,还须要手眼配合,才能准确喂入磨眼里,要是东张西望,很容易让喂料搞得到处都是,或者被磨搭钩打手,那是很痛的。
推磨,虽是“一推一拉”地让石磨沿逆时针方向旋转,但也有技巧。推,顺着磨搭钩向外送力,身子向前;“拉”,把磨搭钩向内拉动,身子后移。随着一推一拉,两脚配合着一前一后稍稍抬起放下。推磨人与磨芯间的直线为参照,磨巴掌转到左右90度处为发力点,一推一拉就顺利到达下一次的发力点。第一次尝试推磨的人,可能因为找不准发力点,要么推不动,要么有把石磨打翻的危险。为了减少劳动强度,可以两个人共扶磨搭钩横木推磨。刚开始,有人觉得推磨轻松,磨子转得飞快,其实推磨是忌讳这样使“冲冲力”的,一来喂磨的人动作跟不上,二来不能持久,容易手软乏力,让人直喘粗气。
推磨,一推一拉,喂磨,舀一勺喂一下,伴着磨搭钩发出有节奏的嘎咕嘎咕声音,二者配合默契,身体放松,不疾不徐,很难说到底是在劳作还是在舞蹈。一推一拉之间,白白的豆汁从石磨中间的缝隙渗出,慢慢覆满下磨,流入磨槽,流出磨槽口,滴入桶中或盆中,这样反反复复,直至把活干完。我们过去没有粉碎机、打米机,干包谷面、包谷浆、汤圆、糕粑甚至大米等等,就是这样加工的,当然,推干东西不用加水。
女主人喂磨,我和周老板一起推磨,一边劳作一边闲谈起来。我们都是农村出身,有许多共同话题,自然谈到小时过年推磨的事。
都有好多年没有推过磨了,上一次推磨还是小时候。那时物资缺乏,除了红白喜事之外,推豆腐是只有过年才能享有的幸福。那时每家都是三四个细娃,吃饭一大桌人,过年推豆腐、推汤圆,至少要推大半天,推磨一般都是稍大孩子的工作。大家干得很起劲,因为那是值得的,想想看,母亲在厨房忙碌,烧腊肉煮腊肉的香气撩得人只咽口水;父亲收拾屋团屋转【房屋周围】,打扬尘、扫蜘蛛网,贴对联,贴年画,整个房屋弄得干干净净,杂草垃圾堆在一块烧灰,又可以栽几蔸洋芋呢。烧灰腾起的烟雾与各家房顶的炊烟,随着寒风逐步融合,连成一片。
过年的欢乐是一家人共同劳动创造的,更别说,推完磨就团年,可以大块吃肉,如果家长高兴,还可以抿一口酒,可以和邻家小伙伴玩鞭炮,还有守岁,还有初一早晨的汤圆,都是孩子们的直接动力。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啊!所以,我们小时候过年推磨,从来不会有怨言或逃脱。不会干活或者干得不好,是会遭人笑话的,帮助大人干活,是我们的一种责任,一种义务,况且过年时有吃有喝有新衣裳啊。
我的许多生活经验和能力,就是那时和父母一起劳动中获得的。过滤豆浆,现场好多人都不会。悬挂着的十字形的摇件(现在也属于老物件了)的四角分别有V形小开口,还有一个向上的钉子,浸湿的包帕(过滤布,最好是纱布)四角与摇件的四角分别套上(这也有技巧,让包帕角绕钉子两圈就近压住,巧妙利用包帕的重量就固定好了)。固定不好,中途可能前功尽弃使豆渣通通掉落在豆浆里。过滤豆浆好像在舞蹈,童谣“哪边高——这边高;哪边矮——这边矮”就是说得这个,把刚才推的豆汁倒入包帕中,加水(最好是温水,有利于豆浆过滤),摇动摇件,抬起,压下,两手协调配合,豆汁沿顺时针在包帕里颠簸、翻转,最终豆渣团成一个球,在包帕里滚动——大家称赞我是行家!呵呵,蜀国无大将廖化当先锋,比起当年我的母亲、奶奶,惭愧哟。随动摇件,看到雪白的豆浆哗哗啦啦流出来,心中很有成就感。
柴火鸡柴火饭,柴火做的东西就是香,这是城里人的怀旧。我们用柴火煮豆浆。有的人烧火越烧越黑,最终把火都搞熄了。老古辈讲“为人要实,烧火要空”,只说后一句“烧火要空”就很有道理。把柴横着斜着架空,燃烧的柴禾与空气的接触面积大,空气容易流通,利用充分氧气,自然火势旺,火力足。
打豆腐吃烧包谷,就像搂草打兔子,顺便捡个便宜。烧包谷最好是柴火。这个季节,狗儿坪的早包谷刚好可以吃。现场的人都是烧包谷的老手,从地里掰下来,撕掉多余的外壳(留一两层壳),放进灶膛红红的炭火灰中,适时翻动,不多时包谷就烧好了。用火钳从灶膛里夹出,撕掉烧焦的外壳,一股甜熟的香气扑鼻而来,不少人都在暗暗咽口水。包谷粒表面微微有一点烧糊的黑点(并不影响进口),整个包谷如美玉般润泽,有人已经迫不及待,拿着包谷一番吹吹拍拍,掰下几颗包谷粒,扔进口中——嗯,软糯,真香,好吃!
为什么要对刚出炉的包谷“吹吹拍拍”?一来可以吹掉残留的柴灰,二来烫手,遭不住嘛。过去这个季节在农村,烧包谷就是零食,男女老少都爱吃,如果你遇到人家正烧包谷,还拿来待客。
“哎哟,开了!”煮豆浆的二姐一声惊呼,像触电般弹了起来,众人目光一下集中到铁锅那边,白白的泡沫噗的一声铺(溢)了出来,烧红的铁皮桶灶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,腾起一阵烟雾。只见她迅速揭开锅盖,把预留的一瓢生豆浆掺入锅里,翻腾的豆浆马上平静下来,锅面热气蒸腾。
卤水点豆腐,一物降一物。我们用的青石膏。石膏,含有硫酸钙,也叫硫酸钙水合物,是一种矿物质,用途广泛。开州过去有言子,“豇豆山的石膏,那是出了名的”,普通开州人只用来打豆腐。小时候石膏只有五分钱一斤,现在五元钱一斤都不容易找到,作坊打豆腐都是用的石膏粉。把石膏敲碎碾细,加水滤去杂质,放入大桶,几个人一起把烧开煮熟的豆浆同时倒入其中,让豆浆与石膏充分融合。加盖静置。是为“冲浆”法。
还有“点浆”法,就是把石膏水直接倒入煮豆浆的锅里,搅拌后静置。
关于石膏的用量,现场没一个人说得清楚,有的说十斤豆子用二两,还有的说一斤豆子用二两,一个老人说一升豆子一杯儿。我岳母是打豆腐的行家,远在北京,我们现场连线。岳母是一个从不主动挂电话的人,一阵哈哈过后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:“豆子要先泡,泡豆子要……推磨要……烧豆浆……加石膏要……冲浆要……点浆要……”,我多次提醒石膏的用量,才终于说到十斤豆子用三两石膏,还可以少一点。大家都快急死了!
我们打出来的豆腐,美味可口,香气浓郁,但颜色略暗。想着街上卖的豆腐,细腻、洁白,水汪汪的,舀在勺子上一颤一颤的,心里有些惭愧,不知道是哪道工序没做好。
现场有人把我们推磨、摇摇件等场面拍了视频,发了短视频平台,引来了不少人关注,“狗儿坪大家庭”群里不少人问豆腐怎么个卖法。晚上,大女儿专门打来电话,问我们做的豆腐好不好吃。我问她怎么知道的,她说短视频平台推荐的呗,当时很是惊喜呢。我说,香,好吃,你妈的厨艺更好。
作者简介:杨世洲,供职于开州区云枫初级中学。
编辑:朱阳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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